摸鱼的灯

傻狗一枚,贫穷,腿短,爱吃,还懒

昨夜星辰

  #《象牙塔》续篇,菊耀国设,民国/大正背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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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王耀裹紧套在长衫外的大衣,刚从菜市场回家,原是气韵不凡的模样,戴好眼镜在学堂里教书,在书房做学问亦或者是公子哥的奢华生活,怎么着也比装着各种食材的菜篮子与他搭些。


 

  他步子有些急促,不习惯遮挡着相貌上街,叫人认出来侧目纷纷也不舒服,恰逢正月过节,做菜的婆子回了家,金陵政务繁忙无暇顾及,等晚上估摸着也就苏字辈几个丫头能凑一桌年夜饭,现在都还没赶来,再说他都好久没正儿八经做过一桌菜了,这会怎么说也得好好犒劳一番自家接连受累的丫头们。


 

  人还在路上,思绪早早飞回来家里了,他忽觉肩上一沉,有谁拍住自己,“王先生,火急火燎去何处?”他心头的热情被这温润而熟悉的感觉扑灭了大半,维持着一个僵硬的笑意,来者穿着风衣,也是寻常打扮,寒风呼啸而过,他鬓边乌黑的发被吹的略显凌乱,好在整体风度不失,王耀心下叹一声,有礼的大和男儿,谦恭得体的亚洲绅士,转头望去与本田菊四目相对,他挤出一个恨不得让对方看出的假笑:“本田先生,好巧。”


 

  “不巧。”帝国回应了他一个同样虚假到做作的笑,“在下是来找王先生的。”


 

  


 

  本田菊道舟车劳顿粒米未进,王耀尽地主之谊说自个儿去家馄饨铺子解决便好,对方颇为遗憾说王先生亏待宾客,今天所有摊子都早早收了哪来的吃食,王耀腹诽他现下也就在自己面前这阴阳怪气的模样,那西洋人面前虽说不熟,礼数全了带着笑意都完事,若说是因为自己特殊才这般,天,他当初一手培养出的感情如今都惹了什么祸!


 

  “你来此处可是有事?”无形之间就这么默认共用年夜饭的,王耀提着菜篮子轻轻晃悠,和本田菊并排走着,夕阳西下,二人的身影被镀上一层薄薄的金色,做饭应该还来得及,王耀有些迷糊地想着,他和本田菊能一直这样相处不是也挺好。


 

  那不同,换做十几年前随他怎么想,现在都不同了,就这些最近的事,几年前的也有,历历在目,狠起来是真的字字诛心,他可得感叹一句这是被养成蛇蝎了吗,温柔起来又是现在这样:“我帮耀君拎着可好?”


 

  他灵巧地将菜篮子往一边躲开,让本田菊重回主题。


 

  “亲自来视察一番工厂状况罢了,您知道的,在下家的企业在贵国的发展情况。”


 

  “视察完还不安排你住的地方?”王耀打开院里的门,径直走入厨房,金陵应该还没回来,斜阳霞色透过玻璃窗映入室内,他将篮子里的蔬菜一一放出来,身边没好使唤的人……他看了本田菊一眼,咽了口唾沫:“帮帮忙,别杵着,你不是说你饿了吗?”本田菊这些年来难得的肯在一件事上极为配合他,趁着王耀淘米煮饭的功夫将蔬菜都洗的干净。


 

  “在下知道今天是年三十,许久不和耀君一起过了,来看看当下光景罢了。”


 

  “能有什么光景,不过是一切从简,你还觉得我有那心情宴请八方宾客?”王耀觉得好笑,“倒也是难为了你还记得旧历。”


 

  旁的人来不了也好。拨弄着水池中的菜叶子,本田菊有些为自己这种庆幸感到些羞愧,偏偏是很喜欢这种王耀身边只有自己的感觉,固然很幼稚,他也难得承认自己有时候就是会这般想,只是有时候,洗完了菜将水滤掉,他又很自觉地帮着去切菜。


 

  他有一种自己和王耀是烟火夫妻的既视感,他希望是错觉,这也必然是错觉。王耀正专注于手上那道菜,好像也懒得与他多说话,那件事之后两人一直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,重九就像是个过客,浮光掠影,所起到的作用无非就是加深一层隔阂,那种苦涩,愧疚让他也好些时候不向王耀提什么亲热的需求,这次来无非也就是想就着此事让两人缓和一番。


 

  只是现在看来王耀似乎自己都忘的差不多了。


 

  “耀君是还在怪在下吗?”艰难地开口,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跟王耀提起。


 

  “我能怪你的事多了去了,你说哪一件。”


 

  被泼了冷水。


 

  “重……”他组织好言语,“就是先前在北平的误会,在下很抱歉,但当时实在是太害怕了,在下还以为您跟别的人……”“我以为你要说什么大事。”王耀将菜肴装入盘中,锅铲敲了敲盘子边缘,像是在努力回忆些什么,“然而你在北平让我不快的事又不单是这一件,你非要挑着最微不足道的说。”


 

  “我以为您还在为这件事难——”“很值得难受吗,让我悲痛欲绝的事多了,我得一个个记挂在心上,”王耀冷笑,“是了,是我傻,我还以为你要跟我说抱歉的是十几年前那一遭,那可是让我受苦到今天的。”


 

  他还记得那时候占领京城的各国人马,自己是出兵最多的。为了获得认可,什么认可,王耀眼里的与狼为伍。


 

  京城战火纷飞,王耀正备着从小路躲走,太后弃他不顾,他一路跑,看见了很多,很多凄惨和狰狞,然后在街巷拐角处被身着军装的本田菊命人拿下,扣押过去。


 

  他怎么敢那么做,王耀头一次有这种体会,很屈辱,就像对待一个随时等待处死的俘虏一样被押到所谓帝国大人面前,对上乌黑沉寂的眸子,他甚至都忘记了思考,就记得本田菊居高临下的模样,还挂着盛满好意的神情告诉自己无用的,速速投降比什么都好。


 

  王耀的心理就是在这一刻险些被本田菊弄得崩溃下来。枕边人姑且也算了,为什么即便是这样也……


 

  本田菊自然也忘不了王耀不解而悲恸的眼神,那么凄楚,那么怨愤。


 

  那只算是个开始。王耀对他的罪恶正式学会坦然接受的开始。


 

  他抿了抿唇,不再多说话。王耀也确实厉害,一同做菜的淡然模样让人真以为他们之间什么嫌隙也没有,实际上是早就腐烂枯朽了一处,而明面上的静默无言与泰然自若只会让仅存爱意腐朽的越来越快,王耀心里分明都记着,旧账给他一笔一笔划上,也不知道什么时候,数片雪花会造成一场崩塌。


 

  “你如果早就想表达什么歉意我们也不会到今天这一步,重提起那件事怕也是因为还想拿着冠冕堂皇的理由束缚我跟你好呗。”王耀嗤笑,“我还能宁愿你对我不冷不热呢,既然想分道扬镳了就跟那伙人一样干强盗的勾当算了,我都麻木了,鱼和熊掌不可兼得,你又要霸凌人又要人跟你欢好,他们算是你现在的师父的话,你还真是青出于蓝。”


 

  “您不必总将在下和他们放到一类——”“你是觉得自己清白么?可当初说着恩断义绝的也是你,觉得东方落后,我们早已不配与你同行了,帝国大人。”


 

  锅里煮着的肉丸散发出香味。


 

  “你可能听着刺耳,我现在想宽容大度些,但我做不了那样的人,我知道,人站在顶端是有海阔天空的资格,而我如今在谷底,很狭隘,很艰苦,我的暂且不提是忍耐,并非放下。”


 

  王耀的家人还没有来,或许要迟些时候,本田菊想起很久以前,过节都是一堆姊妹兄弟早早来了帮他准备的,询问一番,王耀说军阀混战,也只有近的几个能勉强赶来了。


 

  萧条荒芜。他注视着王耀略显单薄憔悴的身影,这是一种凌寒梅花的绚丽。


 

  “在下告辞了。”一桌子菜摆上之后,还没等王耀多加一副碗筷,听到对方如是说着,就此愣住。


 

  唔,自己在期待吗,他来不见你高兴,这下他走了又见你发怔,王耀恼自己心里这种矛盾,抬头道:“你不是饿了吗?”又补充道:“我刚才那些话是惹你不高兴了?抱歉,有感而发,但那是真话。”我还想和你说真话。


 

  “并没有。”本田菊回过头,嘴角扬起温柔的弧度,“只是突然觉得新春佳节留给您和自己家人度过比较好,不做打扰了。”


 

  恍惚下王耀瞧见了少年的身影,遗失了的少年,他重新让目光聚焦,试图让自己相信看错了而已,果然,只有一个本田菊,沉静冷冽,让温和知礼浮于表面,对更高的地方充满强烈渴望的人。


 

  “你等等……”鬼使神差般,他拿着牛皮纸将几个刚蒸出还冒着热气的点心包好了递过去,“且不论别的,好歹刚才你也帮了我不少忙,到时候回头跟人倒打一耙说我使唤你做事,我可洗不清。”


 

  “我不会那么说的。”本田菊苦笑,王耀的种种行为都在提醒自己前阵子的不愉快已经被抛去了,重九还是本田菊,已经不能成为让王耀伤怀的人。


 

  但是过年啊……王耀欲言又止,也不是他那边的新春,还是半强制的将点心塞进对方手里——那就让自己开心也好吧,自己开心。


 

  本田菊从王家院子里走出去的时候正好与相伴着的金陵,苏润,苏真碰到了,几个女孩儿的说笑声戛然而止,道一声本田先生好,空气仿佛凝固下来,他微微点头示意,所以他的决定是对的,留下来徒增这一家的不快。


 

  王耀正在后厨收拾着东西,方才本田菊切菜的砧板旁落了一张叠好的信纸,上面还放着一颗袖扣,王耀正寻思着是不是他丢了的,有什么东西在记忆里翻涌,原本打算不顾的东西,他颤抖着手将袖扣拾起,望见菊纹。


 

  这大概是……


 

  像是先前所有的不在乎都被击溃了一样,他将信纸摊开,动作很急切,仿佛害怕再也见不到了,但又小心翼翼着……不要弄坏。


 

  开头的一行字映入眼帘。


 

  ——可能这是重九最后一次给您写信了。


 

  泪水止不住,极其不争气地汇聚,堆积在眼眶里打着转,他按捺住这种情绪,往下看,哪怕视野模糊着,他要读完。


 

  “北平一别已许久不见,我知道您近来身体情况一直不如意,连我在内也是给您添了诸多麻烦的源头,我在提笔的时候会想,您是否还愿意再阅读我写的信,纵使我们最初都明白彼此的身份,而这场戏一旦被揭穿,也再无什么意义了。”


 

  “把一切都放在光明处说,现在这件事牵扯到的三方,或者是两方,都清楚不过,我就是本田菊,一个对您怀揣着一千年爱意的,从头至尾就把真实想法掩埋在心底的,坏极了的孩子,您会这么觉得,哪怕是这一次。”


 

  “重九是菊埋藏着的深爱王耀的情感,因为无法全部突破牢笼——我给自己构建的牢笼,所以就是只有一部分,全是爱您的一部分从缝隙中逃出来了。”


 

  夜深霜寒,男子的眼眸中难得覆盖上柔情似水,冰寒消融过后是短暂的春,是为王耀而存在的春天,他想起来觉得那时的怒火有些可笑,不是刻意模仿的字迹,怕是少年时期的自己还未能行笔流畅,嗯,自己就是重九啊,从另一半记忆复苏后他也有一阵子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,应该就是本田菊,一直都是,那么现在落笔写信的是谁呢,重九消失了吗,不,不,他还受着那份延续千年的恋慕驱使着,或许重九有一天会睡着,他往悲观了去想,这个名称已等于他对所爱的在乎了,或许已经沉睡了,温度还在心口涌流着,永不息止地提醒他——当抛弃一切之后,真正想要的是什么?


 

  这世间唯一个王耀,一生一世,相濡以沫。


 

  “其实我知道自己能挣脱出来意味着什么,就好像预料到在不久的将来,迎接耀君和我的是一个更加残酷的现实,这条路我们会越行越远,既然回不了头,既然改不了道,既然终须一别——”


 

  “我想在此之前,不惜一切代价,给耀君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就够了,这段时光,会被我放在心里最珍贵的宝匣里铭记,成为我永久的珍藏。”写到这里的时候他笑了,笑出泪,不惜一切代价,他下定决心要变得强盛时也是这么说。


 

  原来在他心里,王耀其实不比什么荣光,什么宏图伟业分量轻多少,可为什么偏偏要放弃呢,为什么要这么做呢,我享受此刻尊卑反转,他对自己说道。


 

  ——可我更爱那时仰视着唐国的天人之姿。


 

  ——爱他的笑容,胜月光皎皎,馥郁芳华。


 

  只要是他,哪怕是让自己退居一边,只有他回来,只要他还肯对自己笑,柔声问冷暖,让自己如何低下头都行。一瞬间失去了理智,只要是对着他放在心尖上的身影,他可以有这种想法,让他重来一次,对着王耀,他还是可以选择不顾一切,隐藏于平静之下,狂热地去崇拜唐国。“我爱他,我爱他。”本田菊将笔放下后无力地瘫软在座椅上,喃喃自语,这是他不想逃避的一次,这是他不想用月色真美来隐晦覆盖的一次,“我从很久以前就爱他。”


 

  “允许我向您道一声抱歉,我曾幻想着长大之后会是怎样的风景,有一百种或是一千种对我们温柔的未来,最终化为泡影,我在与你背道而驰的路上义无反顾地走着,创伤也好,疼痛也罢,都并非一句对不住能算清的。”


 

  “我无权让您不恨我,甚至想请您继续恨下去,请恨本田菊吧——他让您所爱的重九泯灭,他将一份爱恋极力藏在麻木冷酷下这么多年,都未告诉您一声不曾消退过,请恨重九吧,他是一个虚伪至极的孩子,信誓坦坦道出永远尊敬您,永远不离开您这种话,却不得不在此刻向您道别,请恨这样一个存在,承蒙于您的恩泽下,生长,繁茂,再如绞杀榕一样剥夺本该属于您的蓝天。”


 

  “我敏感,多疑,怯懦,好伪装,而您是我的救赎,礼乐传来,君子之道,我的曾经都是您的痕迹,我感恩于您,且愧疚于您。”


 

  “不管前路如何,也不知我会走向哪里——”其实已经明了了,他大概估摸到自己下一步会是如何决断,只是他不能,他想给自己一丝犹豫的可能,“伤害过所爱的人始终都是我此生的遗憾。”


 

  “往后余生,还望耀君多多保重。”片刻停顿后又书一句:“只愿来世如梁上燕,岁岁常相见。”


 

  落款重九。


 

  泪水早就将信纸打湿,落在字上晕开墨块,他痴痴地看着这封信,重九还在。


 

  一直在。


 

  那他今天遇到的是谁呢?那个身影也不是看错了,那是——


 

  “兄长。”金陵从门外进来,有些惊愕,转而轻声道:“兄长无事吗?我刚才看见本田先生出去了。”


 

  “无事。”他还想再问些,走没走远,可他是要追出去问个究竟么?可都说是道别了……他将那颗袖扣并着重新叠好的信纸放入口袋里,拿着帕子擦干净眼泪,挤出笑容来:“吃年夜饭吧。”


 

  


 

  本田菊坐上轿车后听见远处烟花的声音,他转过头看向窗外热闹的场景,新春气象,南京城比北平保守得多,也是能将人引入一片其乐融融里的。


 

  “大人是要回使馆么?”


 

  他颔首:“该还的东西都已经还了。”


 

  “是那颗袖扣么?临行前您找的东西。”


 

  “在北平居住的时候我常去他家画室,他发觉我袖口的扣子掉了,就重新送了我一个。”他语气很悠然,许是瞧着漫天烟花,心情也好了不少。


 

  也不过是最初一阵子,他才画好牡丹图送给王耀的时候,最近都不怎么拿画笔,手应该生了不少。


 

  “唔……那似乎并不是很昂贵。”


 

  “的确,其实只是有些事我想的通透了,既然他最初是想送给另一个意义上的我,那也没有留着的必要。”


 

  写信那晚之前他翻出了些重九的东西。


 

  他摩挲着袖扣上的菊纹沉思良久,或许上王耀很早就将自己认清了,哪里轮到什么名为“重九”的另一个角色来进行一场感情升温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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